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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陲

  在偏远的西南小镇腾冲,一场持续三天的暴雨刚停,六十岁的傈僳族猎人李阿宝就扛着猎枪走进了高黎贡山深处。他要去查看半个月前布置的捕兽夹,却在海拔三千五百米的云雾带发现了一组奇怪的足迹——既不像黑熊也不像云豹,脚印深得出奇,仿佛背着极重的东西踏破了苔藓覆盖的腐殖层。这个寻常的清晨,成为电影《边陲》开场镜头里最具魔幻现实色彩的隐喻:看不见的存在正悄然穿越文明的边界。

  由青年导演陈岸耗时五年完成的电影《边陲》,近日在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专线上映。这部没有流量明星、对白极少、采用16毫米胶片拍摄的作品,却以惊人的视觉语言和人类学视角,勾勒出中缅边境线上不同族群的生命轨迹。全片通过傈僳族猎人、缅甸侨校教师、边防巡逻兵和跨境马帮四个群体的日常片段,构建出一幅超越国界的生存图景。

  在昆明百老汇影城的点映现场,观众可以看到这样的画面:缅甸少女玛温每天趟过齐膝的界河到中国境内的侨校上课,她的课本里夹着晒干的罂粟花瓣;退伍老兵在雷达站遗址种植的向日葵,籽盘永远朝向国境线另一侧;马帮驮着国产家电与缅甸山货在古商道往返,马铃声响彻云雾山谷。这些镜头完全采用自然光拍摄,雨季的氤氲水汽与旱季的粗粝阳光都在胶片上留下真实的质感。

  “我们拍摄了127次边境线的日出,每次光线的折射角度都不相同。”陈岸在映后交流时透露,团队曾在海拔4100米的雪山垭口宿营23天,就为捕捉马帮穿过暴风雪的镜头。最震撼的段落发生在独龙江流域:纹面女老人用竹弓织布时唱起创世古歌,而十公里外的边境口岸正在举行5G基站开通仪式。这种时空叠压的魔幻感,正是影片试图捕捉的边疆本质。

  云南大学人类学教授林建国评价道:“《边陲》的伟大之处在于消解了中心与边缘的二元对立。片中每个角色都是自己生命故事的主角,国境线不再是阻隔而是纽带。”这种视角在傈僳猎人的故事线中尤为明显——当他发现偷渡者留下的足迹时,第一反应不是报警而是摆下盐巴和苞谷粑,这是山林世代相传的待客之道。

  影片的声效设计同样值得称道。录音师采用双声道采集技术,同时收录界河两岸的声响:中国侧的广播操音乐与缅甸侧的诵经声在河面上空交融,形成奇妙的混响。这种声音地理学的实践,使观众能透过声场变化感知无形的边界存在。

  值得注意的是,《边陲》全片未出现任何护照、国旗或界碑等具象符号,却通过日常细节构建出强烈的边境感知。当缅甸教师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两国地图时,孩子们自发地手拉手覆盖了整个边境区域——这个即兴镜头后来成为电影海报主体,暗示着超越疆域的人文联结。

  目前该片已入围洛迦诺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海外影评人称之为“用影像书写的边境史诗”。而在中缅边境的猴桥镇,当地民众包场观看影片时出现了有趣场景:当银幕上出现熟悉的界碑编号时,全场观众齐声报出实地坐标,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媒介的边境确认。

  或许正如导演陈岸所说:“真正的边陲不在物理疆界,而存在于不同文明体系的接触带。这部电影记录的不是边界本身,而是边界两侧的人们如何用生活消解边界。”在全球化与民族主义思潮激烈碰撞的今天,《边陲》提供的这种超越非此即彼的叙事视角,或许比任何宏大命题都更具现实意义。

  夜幕降临中缅边境,影片最后一个长镜头跟随马帮铃铛的声响缓缓拉升,无人机镜头下,灯火通明的口岸与漆黑的山林形成明暗交界。那些穿越边境的人们化作光点,在苍茫大地上绘出比政治版图更古老的迁徙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