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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天上见

  夏日的雨幕笼罩着淮河沿岸的小城,水汽氤氲中,铁轨延伸向迷蒙的远方。三岁的女孩小兰被父母托付给年迈的姥爷,从此,那条长长的铁道线,便成了连接她与远在新疆劳改的父母之间唯一的、也是单向的思念通道。这是电影《我们天上见》为我们展开的叙事起点,一个发生在特定年代里,关于守望、成长与告别的故事。

  影片的背景设定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是一个口号震天、人心惶惶的时期。然而,导演蒋雯丽并未将镜头直接对准时代的洪流与喧嚣,而是巧妙地选取了一个被时代阴影微微覆盖的角落——一个普通的铁路职工家庭。姥爷,一位退休的火车司机,他的人生轨迹如同他驾驶过的列车,曾经铿锵有力,如今却缓缓驶入寂静的站台。小兰的到来,如同在他平静的晚年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了层层温暖的涟漪。

  这份相依为命的情感,是通过无数细腻到令人心尖发颤的日常细节编织而成的。姥爷会用粗糙却无比灵巧的手,为小兰扎起或许并不那么漂亮的小辫;会在小兰练习体操摔得青一块紫一块时,一边板着脸用家乡话嗔怪,一边心疼地递上热毛巾;会为了满足小兰对“体育健将”蒋绍毅的崇拜,模仿其笔迹为她写下鼓励的话语;会在每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用他并不宽厚却无比安稳的怀抱,驱散小兰内心的恐惧。而小兰,则会偷偷省下几块水果糖,塞进姥爷的嘴里;会在被其他孩子嘲笑“父母是反革命”后,将委屈的泪水默默咽下,只在姥爷面前才露出倔强而脆弱的笑容。这些看似琐碎的片段,在银幕上汇聚成一条温暖的河流,冲刷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清冷与压抑。

  影片中,“伞”的意象被赋予了深刻的内涵。姥爷总是撑着一把巨大的油布伞,为小兰遮蔽风雨。那把伞,不仅是物理上的庇护,更是精神上的依靠。在变幻莫测的时代气候里,姥爷努力为小兰撑起了一片相对晴朗、充满爱意的天空。这份守护,隔绝了外界的寒冷,让稚嫩的心灵得以在相对安全的环境里慢慢成长。小兰的体操梦想,也隐喻着一种在束缚中寻求平衡与突破的努力。那纤细的身体在平衡木上伸展、旋转,仿佛是在有限的生存空间里,竭力保持内心的稳定与对美好的向往。

  然而,时间的列车从不为谁停留。姥爷不可避免地老去了。影片后半段,那种温暖的基调渐渐渗入了无法抗拒的悲凉。小兰长大了,开始学着照顾行动不便的姥爷,为他洗脚,喂他吃饭。角色发生了互换,那个一直被守护的女孩,开始尝试用她尚且稚嫩的肩膀,为姥爷撑起一把伞。这种生命轮回般的更迭,充满了感人至深的力量。影片最令人动容之处,在于它对“告别”的平静呈现。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激烈的戏剧冲突,姥爷的离去安静得像秋叶飘零。小兰按照姥爷生前的嘱托,在他的脸上盖上了一块温和的白毛巾,仿佛他只是睡着了。这种东方式的、内敛的死亡观,使得悲伤变得深沉而克制,余味悠长。

  片名《我们天上见》,是一句跨越生死的约定。它消解了死亡的绝对终结意味,将其转化为一种带有温度的希望和等待。姥爷虽然离开了,但他留给小兰的爱、勇气与善良,却如同暗夜中的星光,永远照亮着她前行的路。小兰最终等来了父母归家的消息,铁道线的尽头终于不再是漫长的等待,但那个用全部生命爱她的姥爷,却再也无法站在月台上迎接她。这种获得与失去的交织,是成长最真实的滋味。

  《我们天上见》的成功,在于它极致的真诚。作为蒋雯丽的自传体电影,它融入了导演个人深刻的生命体验,因而避免了宏大叙事可能带来的空洞与说教。它聚焦于“人”,聚焦于最朴素的亲情,让观众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看到的却是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类情感。影片的镜头语言质朴而富有诗意,南方小城的潮湿、铁路旁的野草、老屋里的光影,都参与叙事,共同营造出一个既真实又如同记忆般略带朦胧的艺术世界。

  这部电影,不仅仅是一个女孩的成长日记,更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侧写。它让我们看到,即使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人性中最美好的部分——爱、善良、坚韧和希望——依然如石缝中的小草,顽强地生长。它提醒我们,生命的意义不仅在于轰轰烈烈的成就,更在于那些平凡日常中无声的陪伴、细微的关怀和绵长的思念。姥爷和小兰的故事,如同一首舒缓而深情的散文诗,吟唱着生命的脆弱与顽强,吟唱着爱的永恒传承。它告诉我们,真正的告别不是遗忘,而是将所爱之人的模样深深镌刻在心间,然后带着他们赐予我们的力量,更好地生活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们在天上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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