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北方小城的柏油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仿佛要把整个八月的慵懒与闷热都喊出来。空气中弥漫着西瓜的清甜和午睡初醒的氤氲气息,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了,流速变得缓慢而粘稠。这就是电影《八月》为我们打开的,一个属于1990年代某个夏天的记忆匣子,里面没有跌宕起伏的传奇,只有普通日子里流淌出的诗意与淡淡哀愁。
故事的主角是小雷,一个刚刚结束小升初考试、迎来漫长暑假的十二岁男孩。他的世界很简单,父亲的背影,母亲的唠叨,邻居的闲谈,以及无所事事的漫长白日。影片巧妙地以小雷的视角作为镜头,我们跟随着他漫无目的的脚步,游荡在筒子楼的走廊里,徘徊在厂区的空地上,凝视着大人们的世界。父亲的工厂正在经历一场静悄悄的变革,国营单位的“铁饭碗”受到冲击,闲散惯了的父亲面临着下岗的危机。大人们的焦虑和讨论,像远处隐约的雷声,传不到小雷完全沉浸在暑假欢愉中的世界里。他更关心的是如何说服父亲给他做一根双截棍,如何能去看一场录像厅里的《港客》,如何与同龄的伙伴们消磨掉又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
导演张大磊采用黑白影像来处理这段彩色斑斓的记忆,这一选择极具匠心。黑白过滤掉了过于鲜活的色彩,反而强化了光影的质感,让记忆蒙上了一层怀旧的、如梦似幻的滤镜。阳光更显灼热,阴影更加浓重,人物的表情和环境的细节在这种对比中被凸显出来。它不是对现实的简单复制,而是对一种情绪、一种氛围的精粹提炼。我们看到的不是某个具体的1990年代,而是每个人心中都可能存在过的、那个关于童年暑假的抽象感觉——一种混合着自由、孤独、懵懂与成长的复杂滋味。
影片的叙事节奏是舒缓的,甚至是散淡的。它不急于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而是像一首散文诗,耐心地铺陈一个个生活片段:小雷一家围坐在小桌前吃饭,电视里播放着《曲苑杂坛》;父母为琐事争吵,小雷在一旁默不作声;他与年轻的姨妈分享流行音乐的磁带;他躲在门后,偷听大人们关于前途未卜的沉重谈话……这些片段看似零散,却像拼图一样,共同构建起一个时代、一个家庭、一个孩子内心世界的完整图景。这种“去戏剧化”的处理方式,需要观众沉静下来,用心去感受画面之外的情绪流动,去品味那些沉默时刻里蕴含的丰富情感。
影片中最动人的力量,恰恰来自于这种静默的观察。小雷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并不完全理解身边发生的一切,但他能敏锐地感受到氛围的变化。父亲从最初的闲适、略带傲气,到后来的沉默、挣扎,最终为了家庭选择低头,跟随私人制片厂去外地干活。小雷目睹了父亲这个“英雄”的缓慢倒下,这是一种无声的成长阵痛。当父亲即将离家,在夜色中徒劳地击打着空气时,小雷在阳台上静静注视着那个曾经伟岸、此刻却显得无助的背影。没有台词,只有动作和眼神,却道尽了生活的无奈与一个男孩内心的悄然蜕变。
《八月》的英文片名是“The Summer Is Gone”,夏天终将逝去。这不仅是季节的必然轮转,更是童年与一个时代的告别。电影的结尾,彩色影像悄然出现,一家人终于在照相馆里拍下了一张合影。生活似乎走上了新的轨道,但那份属于八月的、特有的闲散和纯真,也如同那个黑白影像的夏天一样,一去不返了。它让我们想起侯孝贤的《童年往事》或杨德昌的《一一》,同样是以平静克制的笔触,追溯个人记忆与时代变迁的交织,在细微处见真章。
《八月》是一部需要用心聆听的电影。它不提供激烈的冲突或廉价的感动,它只是静静地、忠实地还原了一段时光的质地。它让我们看到,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之下,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如何被时代的细微波澜所影响,而成长,又如何在看似平淡无奇的夏日里,悄然发生。当影院灯光亮起,我们仿佛也刚从那个悠长的午睡中醒来,带着一丝恍惚,心头萦绕的,是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关于逝去时光的怀念与惆怅。这或许就是电影最大的魅力——它让我们在别人的故事里,找到了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八月。
本文由作者笔名:常州新闻网 于 2025-09-25 09:53:44发表在本站,原创文章,禁止转载,文章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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