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阳光透过法院高大的玻璃窗,在李雪莲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这个看似普通的农村妇女,怀里揣着一纸离婚协议,又一次站在了状告无门的门槛上。她的故事,从一场为了分房而“假离婚”的闹剧开始,最终却滚雪球般演变成一场耗时十余年、牵动从地方法院到北京人民大会堂的荒诞旅程。这一切,都被记录在电影《我不是潘金莲》那独特的圆形画幅之中,仿佛一个冷静而悲悯的旁观者,注视着剧中人的命运沉浮。
电影的开端,是一桩看似简单的民事纠纷。李雪莲与丈夫秦玉河商定“假离婚”,以期在单位多分一套房子。不料离婚弄假成真,秦玉河迅速转身娶了别的女人。蒙受欺骗的李雪莲愤而走上法庭,要求法院先判决之前的离婚是假的,然后她才能“真离婚”。这个在法律程序上无法成立的诉求,自然被驳回了。败诉的李雪莲不甘心,她开始层层上访,从镇里的法官,到县长,再到市长……她执拗地想要一个“说法”,想要证明自己不是秦玉河口中的“潘金莲”。
导演冯小刚别出心裁地采用了圆形、方形和宽银幕三种画幅来结构全片。当故事发生在李雪莲家乡的江南水乡时,画面是柔和却带有窥视感的圆形,犹如通过一只望远镜或钥匙孔观察着这个充满人情世故和微妙规则的小世界。这里的人情冷暖、官员的推诿塞责,在圆形的构图中显得既诗意又逼仄。当李雪莲来到北京,画面骤然变为标准的方形,象征着首都的规则、秩序与权威。而影片结尾,当一切尘埃落定,画幅终于舒展为正常的宽银幕,仿佛一种释放,也暗示着主人公最终与生活的和解。这种视觉上的实验,不仅是中国电影形式上的大胆突破,更隐喻着个人在庞大体制和复杂人情社会中的视角局限与挣扎。
李雪莲的告状路,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基层社会生态的复杂图景。她所遭遇的,并非十恶不赦的坏人,而更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僚惯性。从法官王公道到县长史为民,再到市长蔡富邦,这一长串官员的名字本身就带有反讽的意味。他们面对李雪莲这个“一根筋”的农村妇女,最初的反应是困惑、不耐烦,继而试图用“维稳”的思路去“摆平”她,而不是从根本上解决她的冤屈。他们的逻辑是“怕出事”,所以围追堵截,甚至在她每年“两会”期间准备进京时如临大敌。这种“堵”而非“疏”的方式,反而将小事拖大,将个人恩怨催化成影响一方“稳定”的事件。电影以一种冷幽默的方式,揭示了基层治理中某些脱离群众、方法简单的弊病。
然而,李雪莲的意义远不止于对官僚主义的讽刺。更深层次上,她是一个关于“名分”与“尊严”的故事。对她而言,官司的胜负固然重要,但更核心的是要洗刷秦玉河强加给她的“潘金莲”的污名。在中国传统乡土伦理中,一个女人的名声重于生命。“潘金莲”这三个字,是对她人格的极大侮辱。因此,她的抗争,本质上是一个农村女性在男权和社会偏见的重压下,为争取个人尊严和话语权所做的近乎偏执的努力。她的可悲与可敬之处皆在于此:她用最笨拙、最不讨巧的方式,撞击着一堵看不见但无比坚厚的墙。
范冰冰一改往日光彩照人的形象,素颜出演这位执拗的农村妇女,贡献了其职业生涯中极具突破性的表演。她抓住了李雪莲外表土气、言语朴实,但内心有一股“轴”劲的特质。这种“轴”,是不通世故的固执,也是一种不被理解的孤独和悲剧性。当她一次次被拦截、被劝返,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种混合着绝望、愤怒与不解的神情,让人动容。影片中,唯一真正试图理解她的是大厨赵大头,这段感情给了李雪莲一丝摆脱告状人生的希望,然而当发现这温情背后也掺杂着算计时,她的世界彻底崩塌了。这最终的情感背叛,比官司的失败更让她心灰意冷。
电影的结局充满宿命感。李雪莲停止了告状,并非因为问题得到解决,而是因为前夫秦玉河的意外死亡,让她的告状失去了对象。支撑她十余年生活的精神支柱瞬间垮塌,她的人生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她在自己开的小饭馆里,对曾经的县长史为民平静地讲述着往事,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这种戛然而止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冲突都更具震撼力,它留下的是无尽的思考:一个女人的青春和尊严,究竟应该由谁来负责?制度性的关怀和个体的倾听,为何在李雪莲们的世界里如此稀缺?
《我不是潘金莲》超越了简单的“民告官”叙事,它是一部关于“执着”的寓言。李雪莲的执着,对照出官僚系统的惰性;她对“一句话”的较真,反衬出周围世界的圆滑与敷衍。这部电影的价值,不仅在于其艺术上的创新勇气,更在于它真诚而深刻地触碰了中国社会某个敏感的神经,引发了观众对法治精神、官僚作风、人性尊严以及我们该如何对待每一个“李雪莲”的广泛讨论。它告诉我们,社会的进步,不仅需要宏大的制度设计,更需要体现在对每一个微小个体尊严的认真对待之中。当画幅最终打开,我们看到的或许应是更为开阔的包容与理解。
本文由作者笔名:常州新闻网 于 2025-09-28 09:48:20发表在本站,原创文章,禁止转载,文章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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