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灭鼠

　　昨夜子时，汴州城更夫赵四敲罢三更梆子，忽见州府衙门后院亮起一片火光。他扒着墙缝偷瞧，但见刺史狄仁杰身着绛紫常服，正指挥差役将十余口大陶瓮埋入土坑。瓮中传来凄厉鼠吠，焦糊味裹挟着刺鼻药气弥漫夜空——持续月余的汴州鼠患，终于在刺史这般奇策下显露平息之兆。

　　这场人鼠之战始于清明谷雨时节。先是城东粮商王掌柜发现库房麻袋被咬穿，继而药铺孙郎中的三七、黄芪遭啮噬，不出旬日，连府衙卷宗都现出齿痕。黑鼠昼夜间肆虐街市，老妪夜起竟踩中窜鼠跌折腿骨，婴孩耳垂遭啃噬之事亦时有传闻。

　　“非寻常鼠患。”狄仁杰在巳时三刻的州衙议厅捻须沉吟。他面前摊开着《本草拾遗》与《天工开物》，砚台边搁着半块遭鼠噬的羊皮地图。户曹参军主张广撒砒霜，司法参军力争捕鼠悬赏，而狄仁杰的目光却落在窗外汴河粼粼波光上：“鼠辈循水道而来，必以水道制之。”

　　翌日，刺史率众勘察汴河支渠。在满是青苔的暗渠深处，书吏裴九举火把照见密密麻麻的爪印。狄仁杰俯身拈起一撮鼠毛，又探指刮取渠壁黏液，忽道：“鼠群嗜食腐物，尤好禽畜内脏——可从此处破局。”

　　一场精妙的围剿就此展开。差役们按刺史手绘的图纸，连夜烧制百口双耳陶瓮。老药工关三郎被请入府衙，带着徒弟以巴豆、狼毒、乌头熬炼浓膏。最奇的是狄仁杰亲赴郊外渔村，请来三位擅制“迷魂香”的老渔翁——此香本是渔家诱捕江豚秘方。

　　月黑风高夜，四十口陶瓮分置全城水道要害。瓮内以鸡肠鱼鳔为饵，涂满剧毒药膏，瓮口斜插竹筒导引鼠群。子时初刻，城南蓦地爆出惊天哗响，但见陶瓮群剧烈震动，鼠啸声如鬼哭狼嚎。原来狄仁杰巧设机括，鼠入瓮即触发簧片封口，毒香与腐毒双管齐下。

　　然而真正的杀招却在三日后。当差役们欲起瓮焚鼠时，狄仁杰却命人将陶瓮运往汴河上游。“鼠王未现。”他指着渠壁新添的硕大爪印，“此獠狡黠异常，必待群鼠死尽方现踪迹。”果然当夜丑时，一只尺许长的银须巨鼠率残部直扑州衙粮仓，却落入早已备好的铁网阵——网眼浸过紫鲶鱼胆汁，鼠齿啮咬反令毒液入口。

　　黎明时分，狄仁杰伫立在堆积如山的鼠尸前。仵作剖开鼠王腹腔时惊叫出声：胃囊里竟有未化尽的金屑。刺史眸光骤凛，立即下令查封城北三家炼金作坊。午后捷报传来，私炼坊下竟掘出通向官仓的秘道，所谓鼠患实为歹人驯鼠盗运官粮的惊天阴谋。

　　暮鼓声中，汴州百姓看见差役押解着镣铐叮当的嫌犯走过青石长街。茶肆里说书人已编出新词：“狄公巧设瓮中计，鼠辈终落法网中。”而刺史府书房内，狄仁杰正将灭鼠方略添入新修《牧令须知》。烛火摇曳间，他批注道：“民患无分巨细，皆需察其本源。今以药理破鼠阵，实则药理即吏理也。”

　　汴河水依旧汤汤东流，而瓦肆间飘香的胡饼再不见鼠爪印记。唯有更夫赵四依旧每夜穿行于街巷，只是如今他的梆声格外清亮——那百余口立下奇功的陶瓮，正倒扣在各大粮仓周边，成为守护汴州安宁的无声哨兵。